撰文/江暖

2018年7月，一封关于知名公益人雷闯涉嫌性侵的举报信在朋友圈刷屏，举报者是一位23岁的女孩。而就在举报信发出的前一天，她被诊断出患有重度抑郁症。

在此事曝光后四天之内，又有至少17起类似事件陆续浮出水面，中国公益、媒体、教育等行业多位名人相继落水。

雷闯事件在之前引发了不小轰动

痛苦相对较轻的受害者站出来积极控诉勇敢维权，而那些已经因此遭受了长期的精神疾病折磨的人也为了响应此举强撑着发声，在这场浩劫面前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出来。

越来越多的性侵受害者勇敢发声，一石激起千层浪，但又似乎只是沦为一时波浪。“说出来，如果你也曾受侵害。”可说出来之后，其纠正现实的意义在嘈杂的社会公众舆论之中究竟能占多少比例？当受害者说出MeToo时，是将自己赤裸暴露于众人面前，她们希望那些阴暗的罪恶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可我们最怕的是白日里一声声MeToo犹在耳边，罪行却借着夜幕的掩护一刻未停。

在美国打响的第一枪，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去年10月，美国好莱坞金牌制作人哈维·温斯坦收到来自多名女性的指控，其前后长达数十年的性骚扰行为被公诸于世。在温斯坦的丑闻曝光后，一位名叫塔拉纳·伯克的女性提出了#metoo“我也是（受害者）”口号。她是受害者之一的女星艾丽莎-米兰诺的朋友，同时也是纽约一位服务于弱势女性的社区组织者。

米兰诺最开始转发这一话题引起了社交平台的发酵

10月15日，女星艾丽莎·米兰诺在推特上转发该话题，并写道：“如果所有被性骚扰或侵犯过的女性都能发一条‘Me Too’标签的状态，那么人们或许能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不久，包括安娜·帕奎因、黛博拉·梅辛、劳拉·德雷福斯、雷迪嘎嘎和埃文·蕾切尔·伍德等在内的多名女星都纷纷加入了Metoo大军。

名利场的平衡一旦被打破，相对弱势的受害者便有勇气不再沉默。两周内，从北美到欧陆，从南非到伊朗，在全球至少85个国家和地区，几乎每天都有CEO被解雇、大佬倒下、偶像声名扫地。

12月6日，“打破沉默者”(the Silence Breakers)最终当选为《时代》周刊2017年度风云人物。这对更多独自舔舐伤口的受害者来说像是一种公开的鼓励：勇敢发声，就有可能被治愈。即便如此，仍然有部分女性会面临同作家吉娃·依比安一样的困扰：被指责的不是施暴者，而是自己。

时代周刊2017年度风云人物

今年1月，针对美国女子体操队前队医拉里·纳萨尔的听证会在密歇根州法庭召开。近百名女性声泪俱下地还原了纳萨尔长达数十年的兽行，她们遭遇侵害时大多尚处于未成年时期，其中有人的父亲在事后自杀，也有人从此自暴自弃染上毒瘾最终致死。就连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狂揽4金的体操天才西蒙·拜尔斯当年也未能逃脱纳萨尔的魔爪。

前美国女子体操队队医纳萨尔的暴行让整个体育界震惊

MeToo运动发酵如斯，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舆论反弹，法国则是第一个发出不同声音的国家。以演员凯瑟琳·德纳芙为代表的约一百名女性在《法国世界报》签署公开信批判MeToo运动的矫枉过正可能会引发极端主义，这场受害者发起的革命在耗尽了感性的情绪之后，终究逃不过理性的检验。

今年5月，曾主演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美国演员摩根-弗里曼遭遇性骚扰指控后发表“喊冤”声明的事件似乎正是印证了我们对MeToo应当有更为清醒和深刻的认识。

摩根弗里曼曾被指控性侵

当浪潮波及中国

当初我们说NO的时候没人听到，今天的MeToo才会如此震耳欲聋。

今年1月1日，美国硅谷华裔女学者罗茜茜以一篇实名举报的头条文章为2018开年，标题中“北航教授陈小武性骚扰女学生”的信息赫然在目。不久后，北京航天航空大学通报了关于教授陈小武的调查情况，并对陈小武作出撤职，取消教师资格的决定。

自此，我们这个向来谈性色变的国度也开启了MeToo时代。与欧美不同的是，它在文体圈内异常平静，而在学术界率先激起轩然大波，以至于中国的MeToo运动几乎一半是“女学生的义愤填膺”。知识分子历来是各种社会思想革命的先驱，因此这场夹杂了太多新时代内涵同时又略显敏感的思潮迫使学生顶在最前线也不难理解。但另一方面，其他圈子就真的太平吗？选择集体沉默的文体圈会否也是性侵重灾区，只是受害者碍于巨大到无法估量的舆论压力而噤若寒蝉呢？

与此同时，那些介乎于法理之间难以定性的性骚扰行为也被拉入了“被告”之列。今年7月25日，资深媒体人章文在微博上被一名女生举报涉嫌强奸，紧接着，作家蒋方舟也在朋友圈称曾遭遇此人性骚扰。我们开始发现，MeToo这场风暴在逐渐扩大，性侵在旋涡中心经历着永恒的凌迟，越来越多种的性骚扰行为也难辞其咎。

事实上，绝大多数女性在生活中都或多或少有过被性骚扰的经历。那些界限模糊的骚扰行为我们是该用法律论罪，还是该用道德量刑？似乎都行不通，此时MeToo的意义又在何处？左右不过丰富了无良之人的谈资，甚至被并非真正受害的人趁机而入谋取私利。

不构成侵害的性骚扰行为固然可耻，但我们无论是完善相关体制还是加强舆论谴责都无法遏制它依旧普遍存在。在中国，这笔账有相当一部分恐怕得算在性教育上，因为罪恶的源头是受害者薄弱的性意识以及施暴者卑劣的性观念。

当双方权势不对等时，人性中的阴暗面会暴露无遗。性侵不仅是强权者彰显强权的途径，也是男权者验证男权的途径。我想，相比于鼓励受害者不再沉默，更关键的或许是作为拥有实施侵害资本的众多成年男性如何反思。

山雨欲来风满楼

MeToo仅仅揭开了这个残酷世界的冰山一角，直到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MeToo不只是一场女权运动，而是无阶级，无种族，无年龄，无性别的人权运动。

足球世界的Metoo就给出佐证：男性和儿童也可能是性侵受害者。

2012年，前助理足球教练桑达斯基被裁定犯下45项性侵儿童罪行；2013年西班牙一名足球教练性虐三名儿童的五宗罪名被判成立；2014年，意大利某青年队教练将小球员诱骗至家中实施猥亵；2015年，英格兰足球教练本内尔因性侵丑闻三进宫，包括前克鲁郡球员伍德沃德在内的多名球员接连站出来披露本内尔的暴行，而这只是揭开了英格兰足坛地下黑暗的一个开端。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在英格兰皇家检察署深入的调查与取证之后，英国媒体《每日镜报》向世人通报了几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据：共有328个英格兰俱乐部中存在性侵青训球员的行为，其中涉案嫌疑人为276人，受害者达到741人。

男性和儿童也是性侵的受害者

诸如此类的未成年人性侵案由于触动了我们内心的底线从而激起民愤，可我们再回归到成年女性的性侵事件当中舆论的声音就没那么统一了。

今年10月1日，美国拉斯维加斯警方宣布重启一例2009年性侵案的调查，C罗作为该案的嫌疑人在如今的Metoo大潮之下难逃全民审判。如若案情证实罪名成立，C罗又将继今夏转会之后为国际足坛再造一次地震。

马约尔加时隔9年站出来起诉C罗强奸

我们在讨论C罗性侵案时有一个最大的争议点，即受害人马约尔加在事后曾经接受了C罗律师提出的庭外和解，她收了钱。一旦扯上钱，舆论难免会呈现一边倒的形势，这也让我联想到两年前广州的一起性侵案。2016年6月，广州南方报业传媒的一名记者被举报涉嫌诱奸女实习生。网传消息称，该记者事后给受害人微信转账2000元，而受害人点击了接受。

强奸的定义是违背他人意愿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如果收了钱，强奸已构成，但罪名又能否真正成立？Metoo运动是促使C罗性侵案的女主角马约尔加勇敢发声的直接原因，但如果她后来并未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当年的庭外和解是否就意味着彻底息事宁人？可见Metoo背后暴露的是残缺的体制，罪名的论证过程仍然存在暧昧不明的bug。

当年的所谓私了协议

9年荏苒，一边是C罗风光无限的皇马生涯，一边是马约尔加忍辱负重的“灾”后重建。当强奸二字放在马约尔加这种名媛模特等“圈内人”身上，往往被无耻地大而化之为一次普通性行为。外界的“强盗逻辑”折磨着所有遭受侵害的人，身体上的屈辱可以洗净，而看客在他们心灵上施加的创伤还在不断加深。

无论如何，侵害行为绝对不应该被洗白

Metoo之所以姗姗来迟，罪魁祸首或许并非性侵本身，而是“受害者有罪论”。

你穿得少了有罪；轻信别人有罪；反抗无力有罪。这种论调始终揪着受害者不放，是因为斥责途径中的大意远远比解决根源上的差错要容易得多。

山雨欲来风满楼，事不关己的人恨这股风还不够大，深受其害的人只想盼来雨过天晴。我们的目的不是听到更多受害者说MeToo，而是听到施暴者们说一句WeNever。

马约尔加站出来之后，未来足球圈会不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去说出那两个单词呢？我们不得而知